- 相關(guān)推薦
論儒學的實用理性主義與近代實證主義的會通
馬克斯·韋伯(Max Weber,1869—1920)曾經(jīng)指出,從總體上來說,中國科學“仍停留在純經(jīng)驗的水平上”,“正統(tǒng)儒教除了對純粹的古物研究或者純粹的實用項目感到興趣以外,其他概無興趣”,[1]“中國缺乏中世紀后期的以及完全與科學相結(jié)合的歐洲資本主義工業(yè)企業(yè)’的理性形式”,[2]因此,儒學是一種“實踐理性主義”(practical reasonlism:實用理性主義)。[3]韋伯對中國文化有許多誤解和無知,但他把儒學界定為實踐理性或?qū)嵱美硇缘淖龇ǖ拇_觸到了儒學的一個特征,或者說,摸到了儒學的一支脈絡(luò)。韋伯對儒學的這一界定,在國內(nèi)學術(shù)界曾被廣泛采用。
近代以降,中國傳統(tǒng)的實用理性主義邂逅到了西方的實證主義,于是,這兩種原為不同層次、不同勢位的中西學說在中國近代思想家那里得到了會通和融合。實用理性主義是歐洲實證主義學說在中國傳播、流行和發(fā)展的思想前提和文化基礎(chǔ),科學實證理論是樸素實用理性精神的意旨所歸。本文不擬對這兩種學說的體系架構(gòu)和思想內(nèi)容多用筆墨,而僅就中國的實用理性主義通往近代實證主義的線索略做梳理,以便從中尋覓近現(xiàn)代中西思想結(jié)合的心路歷程及其在文化轉(zhuǎn)型中的意義!
一
實用理性主義在中國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所謂“以《禹貢》治河,以《洪范》察變,以《春秋》決獄,以《詩》三百五篇當諫書”,皆反映了儒學重實用而輕理論的致思趨向,儒家崇實尚行,在先秦有荀子力主“知之不若行之”[4]的經(jīng)驗論,至漢則有王充著《論衡》揭揚“疾虛妄”[5]和“見用實事”[6]的經(jīng)驗論。唐代大儒韓愈用儒學的功利主義作為辟佛的武器。宋明理學雖建構(gòu)了以超然的形而上的“理”,但無論程朱還是陸王,皆反復強調(diào)實踐、力行、踐履等道德經(jīng)驗主義。另外,程朱一系的“致知格物”之說對明清實學也有積極影響。明清實學的基本趨勢為經(jīng)世致用,它恢復了一些原始儒學精義,加之西學刺激,一個反對理學“清談”、“務(wù)虛”,提倡“欲挽虛竊,必重實學”和“實學救世”的學風悄然興起,實學于明末清初蔚為具有啟蒙主義色彩的一個重要的社會思潮。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一些力主實學的著名代表人物,如徐光啟“生平所學,博究天人,皆主于實用”,[7]羅欽順、王廷相、吳廷翰等人從唯物主義哲學立場上宣揚實學。清初,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顏元、李恭等人提揚經(jīng)世致用,至乾嘉年間統(tǒng)治者著意提倡考據(jù)學,故導致清代中期理學在思想界開始沒落的格局?梢哉f,以反對“玄學”(理學)、倡導實事求是的實用理性精神形成了有清一代的主要學術(shù)風氣,而且這種風氣又是在復興漢儒“經(jīng)學”的招牌下進行的,故梁啟超說:“清代思潮果何物耶?簡單言之,則對于宋明理學之一大反動,而以復古為其職志者也。”[8]近代伊始,襲自珍、魏源再揭“經(jīng)世致用”之學,從而吹響了近代啟蒙運動的號角。嚴復既是中國實用理性傳統(tǒng)和經(jīng)世致用思想的繼承者,又是力圖把中國的實用理性精神融會西方實證主義哲學的第一人,他不僅把達爾文的進化論介紹到中國來,還把實證主義引向中國,這在政治上適應了資產(chǎn)階級反封建的斗爭,在經(jīng)濟上有利于資本主義因素的發(fā)展,在思想和文化上推動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意識形態(tài)”的轉(zhuǎn)型。
實證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為法國社會學家孔德(Auguste Come,1798—1857),但其學說淵源卻來自于英國經(jīng)驗主義的哲學傳統(tǒng)。實證主義學衍百年,歷經(jīng)三代,是近代歐美最有影響、勢力最大的哲學流派。第一代實證主義的代表人物有孔德、斯賓塞、赫晉黎、穆勒(john stuart Mi11,1806-1873)等人;第二代實證主義主要是馬赫(Ernst Mach, 1838—1916)主義和實在主義以及實在主義在美國的變種—實用主義;第三代實證主義是本世紀20-30年代以后興起的新實在主義和邏輯實證主義。嚴復是西方天賦人權(quán)論、進化論和實證主義三大近代思想在中國的最早傳播者,除天賦人權(quán)論之外,如赫胥黎的進化論、斯賓塞的社會學和社會達爾文主義以及穆勒的認識論和邏輯思想等等,皆屬于英國實證主義的思想體系,是第一代的實證主義。胡適受業(yè)于美國實用主義大師杜威((John Dewey,1859—1952),他向中國介紹的基本上是第二代的實證主義。幾乎與維也納學派同時,馮友蘭運用新實在論和邏輯實證主義的方法創(chuàng)立新理學,金岳霖以羅素的新實在論撰寫《知識論》、《論道》、《邏輯》三書,建構(gòu)起自己的哲學體系。馮金二人吸收和融合的西方哲學是第三代的實證主義。
三代實證主義在中國的傳播皆有儒學的實用理性背景。嚴復初為需生,后留學英國,他搬來英國經(jīng)驗論的同時也繼承了中國的經(jīng)驗論傳統(tǒng),故強調(diào)一切知識起源于經(jīng)驗,對經(jīng)驗以外的本體存而不論,——他比較了中西哲學的本體論,認為本體“理”具有“不可思議”性。這種割裂現(xiàn)象和本質(zhì)的做法既有歐洲實證主義“拒斥形而上學”的影響痕跡,也有明清以來實學精神的鉻印,矛頭所向是封建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宋明新儒學。如嚴復批判陸王心學說:“凡不察事實,執(zhí)因言果,先為一說,以概其余者,皆名此種。若以中學言之,古書成訓,十九皆然,而宋代以后,陸、王兩氏心成之說尤多!薄瓣懲跣膶W,質(zhì)而言之,則直師心自用而已。”[9]用經(jīng)驗論批判理學空談心性的“心成之說”的心性本體論,是從顏、李到龔、魏以來的傳統(tǒng)。在儒家哲學的發(fā)展史中,宋明理學與原始儒學的最大區(qū)別就是確立了本體論哲學,這種不可感知不可驗證的超越的本體——“理”、“太極”,極大地削弱了原始儒學重實行、重人生和疾虛妄、輕玄談的實用理性精神。顏元號召人們要從程朱之道返回到孔孟之道上去,目的就在于要求恢復儒學“經(jīng)世致用”的實學傳統(tǒng)。顏元曾諷刺“空談心性”的玄學家(“道學家”)們無異于“畫鬼”,按近代哲學術(shù)語來說,顏元用唯物主義經(jīng)驗論反對理學心性論的斗爭顯示出一種“拒斥形而上學”的實證精神,這種中國傳統(tǒng)的實證精神降至近代啟蒙思想家那里便與西方反形而上學的思潮不期而遇了。認識到這一中西思想碰撞的前提背景,我們就能深刻地理解嚴復從英國搬來的實證主義的經(jīng)驗和歸納方法為什么能被中國知識階層迅速領(lǐng)悟和接受的真實原因了!
'p>
二 'p>
五四前后期。胡適在宣傳杜威實用主義的同時自覺、明確地在東西方兩種實證主義學說中尋長結(jié)合點。美國學者格里德(JEROME. B. GRIDER)說:“當胡適接觸到杜威的思想時,他自己的思想早已很牢固地形成了,而且是不容易被推翻的。他從范縝、司馬光的不成熟的懷疑主義那里學到的東西,以及通過嚴復的譯著對強調(diào)力量、能力的進取心的斯賓塞和赫青黎的了解,這兩者在他的理性氣質(zhì)的形成所起的作用,大于后來他在杜威的實驗主義中所發(fā)現(xiàn)的有關(guān)理性——環(huán)境沖突問題的精妙論述!盵10]格里德還說:“在一些關(guān)鍵性的問題上,儒學家的反應和實證主義者的反應又是十分接近的,并足以使從這個學說到那個學說的跳躍成為一件相當容易的事!盵11]這里提出了二個問題:第一、胡適的思想主要來源于儒學和嚴復介紹的西方的進化論,而不是來源于杜威;第二、胡適在儒學和西方兩種實證主義之間“跳躍”,即從儒學走向?qū)嵶C主義并把二者結(jié)合起來。格里德以他敏銳的眼光所發(fā)表的見解是符合事實的。?P})c$9e:h.g5hO%Fog]=L.y0=K{ L%l[物理論文-#vYG;od*\UvH'%S\"d=Me}ni
胡適治中國哲學史,把“經(jīng)學”與“哲學”(玄學)二分,認為“經(jīng)學與哲學,合之則兩傷,分之則兩受其益”。[12]從而揚經(jīng)學抑哲學,崇實學而反玄學,這鮮明地表露了胡適以實用主義詮釋中國哲學的意向及其思想中深含內(nèi)藏的儒學情結(jié)。胡適把歷史上如王充、范填、李覯、王安石、顧炎武、顏元、李恭等人的唯物主義哲學統(tǒng)稱為實用主義,如說“李覯是實用主義家”,[13]“顏元主張一種徹底的實用主義”,[14]“清初的實用主義趨勢,用顏李學派作代表”[15]等等。這樣,胡適用二分法不僅輕而易舉地把儒家哲學分成玄學和實學兩大塊,也把歷史上的一些大儒分成了形而上學家和實用主義家。這種二分的方法失之簡約,但卻為他把儒學與歐美實證主義接軌鋪墊了通道。論文論儒學的實用理性主義與近代實證主義的會通來自WWW.66WEN.COM免費論文網(wǎng)
需要指出的是,杜威的實用主義是一個完整的哲學體系,它既是方法論,也是認識論和世界觀。而胡適卻反復地、不厭其煩地說杜威的實用主義“只是一種方法”,這樣,他不但割裂了其師的思想體系,而且用二分法舍棄了杜威學說中的認識論和世界觀價值,抹殺了它的意識形態(tài)意義,最后只剩下一個赤裸裸的“實驗主義”的方法。“實驗主義”在胡適那里又被化約為一句話,即“大膽的假設(shè),小心地求證”!按竽懙募僭O(shè)”也叫“大膽的懷疑”,此為胡適生平治學最推崇的“科學方法”。從上文所引美國學者格里德的話中已知,除儒學之外,胡適的另一思想來源是進化論,胡適曾說,達爾文和赫青黎在哲學方法上的最重要的貢獻是他們的“存疑主義”,他從進化論那里所真正接受的也就是這個“存疑主義”。然而,胡適又一再聲稱,“存疑論”是儒學的傳統(tǒng),孔子是“存疑論”的鼻祖,孔子后,王充、范填、張載、朱熹、歐陽修直至馬端臨等人在不同時代都發(fā)揚了懷疑精神,這表明儒學確有一個“存疑論”的傳統(tǒng)。作為近代疑古學派的開山人物,胡適的“大膽的懷疑”顯然來源中西兩支存疑論的交融。
“小心地求”的過程就是實證過程,杜威把它叫做“實驗一一探索”。而胡適認為這正是清代樸學的考據(jù)學方法。胡適十分推崇清代.的樸學(又稱漢學或經(jīng)學),他說:“清朝一代近三百年中整治古書,全靠這幾種工具的發(fā)達。……這樣用證據(jù)(EVIDENCE)來考訂古書,便是學術(shù)史上的一大進步。這便是科學的方法。科學態(tài)度只是一句話:‘拿證據(jù)來!’”[16]胡適繼續(xù)使用他的二分法:割裂演澤和歸納法。他雖然也講到演繹同樣重要,但實際上重蹈了嚴復重“實測內(nèi)籀之學”的舊轍,走的是一條歸納至上主義者的路。值得注意的是,胡適認為歸納法在儒學中“固已有之”,如說:“歸納的研究是清儒治經(jīng)的根本方法,凡是較同類的事實,推求出他們共同的涵義來,都可以說是歸納法!盵17]“阮元最長于歸納比較法”,[18]戴震“就事物剖析至微而后得來的‘理’,比較歸納出來的‘則’,只是一種假設(shè)(HYPOTHESIS)”[19]他甚至把歸納法與進化論相提并論,“一曰歸納法,二曰歷史的眼光,三曰進化的觀念”,胡適認為此三者是治學的起死回生的“神丹”,[20]足見胡適抬舉歸納法之高。
在儒學中,尤其在清儒樸學中,確實使用了歸納和演繹兩邏輯方法。所謂“參伍”“取證”,所謂“析”和“合”,就是指的演繹推理和歸納推理,儒學的缺撼是沒有把這種方法抽繹出來形成一個專門的邏輯科學。胡適繼嚴復之后抬高歸納法是有其真實用意的:歐洲近代科技的發(fā)達與實驗科學的崛起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歸納法是實驗科學的基本方法,而演繹法往往與“不可驗證性”的形而上的命題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從拒斥形而上學到蔑視演繹推理適應了思想啟蒙的需要。由此可見、胡適取來的杜威實用主義思想中的實證主義成分,并在其與儒家實學和清代樸學之間尋找結(jié)合點,以此來反對空談心性的玄學,走的是一條用西法發(fā)揚傳統(tǒng)的曲折道路。盡管胡適一再宜稱他的實用主義“只是一種方法”,但在中國新舊意識形態(tài)轉(zhuǎn)型過程中起到了不容小視的作用!
【論儒學的理性主義與近代實證主義的會通】相關(guān)文章:
儒學的語錄38條11-03
近代愛國詩句10-26
2023年儒學的語錄30句07-16
2023年儒學的語錄集合36句09-13
2023年儒學的語錄匯編45句08-05
2023年儒學的語錄合集48條07-03
2023年儒學的語錄匯編46句08-12
2023年儒學的語錄集合45條11-12
近代中國的陋規(guī)制度11-08
關(guān)于中國近代讀書名言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