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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同在餐桌上掩面而泣的一團花菜
你,如同在餐桌上掩面而泣的一團花菜
原創(chuàng): 君 這些都是我的文字和我的安度
晚飯,我又吃了最近特別迷戀的一家素食。其實我更常吃旁邊的自助餐,因為大塊的雞胸肉對于我來說是重要的蛋白質來源。大一大二的時候,每次過了期中都會抱怨吃雞吃太多、馬上就要長雞毛了;現(xiàn)在知道,人可以把很多厭煩拉帶起來成為習慣,連飲食也是如此。如果再不計較一點,我們甚至能使它們變成審美或者口味。想想也是有點意思,值得微笑一下。
但雞,還是不能頓頓吃的。每每吃著這家素食,我都有沖動現(xiàn)在就打包一份給我爸媽,或者請他們快點來臺北玩。當然,這樣的激動明顯更像是沖動,和我的口味并不完全相關——似乎更關乎于我吃不了火鍋和牛排的處境。這家店里最討我喜歡的是它們的甜點。芋頭黃豆粉團子確保我這學期開學為止尚未從夢中為了條頭糕哭醒。
但那一整個團子都沒有條頭糕的半厘米長的橫截面好吃。
可惜,今天我吃團子的時候非常生氣。不是因為那是一個南瓜紅豆團子,也不是因為那豆沙比杏花樓的都要差很多。是因為我對面坐著的一個女生做了一件讓我頗為不滿的事情。
女生一坐下,我就抬頭瞥了她一眼。寬松的化纖材料白上衣,金邊細框韓風眼鏡,最重要的是她臉上的妝容,那沒有韓國女生到邊到角、沒有日本女生白得深刻的妝容,讓我一下子就偵測到了一位大陸同胞。女生動作迅猛地坐下,抽了兩張餐巾紙并把它們鋪在桌上。隨后,她把手機按在餐巾紙上,開始邊看綜藝節(jié)目邊吃飯。
我馬上就要吃我的餐后甜點了,略有些興奮。但我還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對面的手機屏幕,瞄見了一個BTV的臺標,還有節(jié)目的名字:“xx故宮”。文化人。
女生操著筷子,起起落落,動作依舊迅猛。提起我鵝黃色的團子,我咬下了第一口。這時候,我突然聽見對面“噗通”一聲。原來是對面掉了一大團花菜在桌子上。然而,很讓我意外的是,女生的目光依舊被粘在屏幕上;她用余光夾起掉在她右側的花菜——伴隨著更響的一聲“噗通”,她把花菜一下子擲到了她的左前方。
然后,她把手上被捏成兩團的餐巾紙放在了那團花菜的一旁。她繼續(xù)吃飯。
這或許只是因為個人的生活習慣不同。在家,我也很經(jīng)常對我爸把骨頭直接吐在桌子上的行徑表示粗暴的不滿;但很有意思的是,在我負責洗碗之前,我似乎也并沒有現(xiàn)在的覺悟。也或許是每個人的消費觀念的差異——對了,消費觀念。這本來就是餐廳啊,或許很多人都會這么想;把桌子弄臟了,阿姨回來擦,那是她的工作。
然而,對于我來說,在這樣的一個以消費為框架的思維模式下,女生的做法就更有意思了。我天天在同一個餐廳吃飯,但幾乎沒有看到臺灣人把手機放在桌子上之前,先墊兩張餐巾紙。當然了,嘴巴漏的人不止我一個,但總是會有人來擦。或是那個胖胖的、個子不高的阿姨,我記得大一開學第一天,我吃完飯,拿著餐盤去倒飯。站在廚余回收垃圾桶前,我左手拿著盤子、右手拿著筷子,一點一點地刮著魚骨頭。阿姨從我身后搶過我的盤子筷子,把我擠到一邊;她把筷子猛地投擲到旁邊的框子里,同時用左手大力地用盤子撞擊回收桶的邊緣——瞬間,所有的骨頭應聲而落。
她恨恨地說:一看就是在家不幫媽做事的!
她總是會左手拿著抹布,右手拿著一個全家的麻辣燙便當?shù)暮谏芰虾,一搖一擺地在各個桌子之間徘徊;蛘呤悄莻穿著花襯衫、帶著金鏈子的大叔?傊此瓶傆腥藶槲覀冞@群消費者服務。
可是,雖然錢確實能維系很多支持與被支持的關系,甚至是聆聽與傾訴的對話與交流,但世界上流動而散漫的東西很多,譬如空氣、海浪、松樹的氣味,或者人心里面的種種情感。女生把花菜扔在桌上,以故自然而然地,會在放手機之前墊上兩張紙巾。這的確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生活細節(jié),但它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故鄉(xiāng),比什么樣的字正腔圓的綜藝節(jié)目都有用。它讓我重新感受到了一種擺蕩、一種焦慮,它帶走了許多溫度,它沒有任何表情。
事實上,用微信支付的時候還面帶微笑的話,總是不合時宜的。這樣的不合時宜常常出現(xiàn),比如出門在外,與以酒與甜點相迎的airbnb房東處好“不遠不近”而“恰到好處”的關系,在我看來不僅是一種成年人應該具備的社交手段,更是一種專屬于人類之間的、故高級而區(qū)別于動物的游戲。說它是游戲,算是輕慢了。畢竟游戲有贏有輸,不過是一些錢財,頂多是人情或是一張老臉。但在一個巨大的市場里、一個蓬勃發(fā)展并自以為傲的市場里,最令人恐懼、或是最應令人恐懼的,或許不止是個人的勝負盈虧;雖說這聽上去很吊詭,但畢竟我們常常匍匐在孤獨的懸石之上。
想起懸空的孤獨的石頭,是因為在索然無味又有些義憤填膺地嚼著甜得過分溫柔的糯米時,我想起了我媽。這學期剛開頭的時候,我媽給我發(fā)的照片里拍得頓頓都是牛肉,這令我嫉妒到氣憤。不等我質問,她已經(jīng)說,你爸不喜歡吃牛肉呀,但沒辦法,現(xiàn)在豬肉吃不得,只能吃牛肉。
我更氣憤了,問她為什么,為何如此小布爾喬亞?
我媽說,因為最近發(fā)大水,不放心質檢,怕遲到瘟豬;沒有人敢賣豬肉的,所以我們家也只吃牛肉。
我很無奈。這樣的論述在來臺北之前的前夜去家樂福買浴簾時,也聽前面兩位小姐姐提起。濃濃朋友圈味,大大地影響力。我對我媽說,我覺得這樣做不對。因為疫情、質檢都是可能存在的事件,但如果就因為如此拒絕消費豬肉,豬農(nóng)的困難就變成了一定的。本來,他們就因為發(fā)大水受了災,現(xiàn)在因為肉食愛好者們警惕地捂住錢包的姿勢,又會面臨賣不出去產(chǎn)品的危機。這樣做,對他們的傷害太大了。
我媽認真地思考了幾分鐘,回復我:你說得對,那我還是要去買豬肉的;但我要去麥德龍買,那樣我才放心。
我對這件事情印象深刻,主要因為兩個層面。首先,因豬肉而起的這段母女密談,其實談得不只是買和不買的問題。具體說來,我們本以為可以用金錢、數(shù)字,或是更廣義的什么邏輯推理去明明白白地把人與人之間那些纏纏繞繞的東西解釋清楚;可恰恰相反,正當我們希冀著以一是一推導出二是二的時候,前所未有地,我們把自己與整個世界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亞里士多德老早就說過,人是政治的動物;但亞里士多德從來沒有說過,人是一個全然屬于政治的動物。對于他來說,個人和公眾是兩個相交的圓,分別關乎著個體家庭與公共政治?墒乾F(xiàn)在行的潮流與兩千年前可大不一樣了:福柯在他的年代就說,未來將會是生命政治的年代。
無論是在中世紀還是在封建的中國,臣民心中的那個“天高皇帝遠”并不是錯覺。過去的政治是建立在血和刑罰上的:權力以血為震懾、以律法懲罰忤逆權威的個人。換句話說,只要你聽話,誰管你腦袋里在想什么,誰管你家里有幾個孩子幾張嘴。但市場經(jīng)濟開始發(fā)展起來了之后,權力的首要任務就不只是確保大多數(shù)的溫飽和基本生存問題了。人吃飽了之后,開始關心怎么吃得得更飽、怎么延長壽命、怎么幸福、怎么活得有尊嚴。也就是從這時候起,人開始意識到,自己應該是有一二三四五的基本權利的;而為了與這些翅膀硬了的孩子們和諧共處,權力便也會順水推舟,在買買賣賣中尋求最大的利潤。利潤從哪里來?從剛剛從臣民變成人民的個體的福祉中來:權力不再奠基于殺人砍頭的血,而開始立足于優(yōu)生優(yōu)育的性。怎樣讓每個個體活得更好、活得更有效率,是生命政治的主要考量。
但對于?逻@個沉迷于力量對比的男人來說,他在這樣的演進中看到的自然不只是人本主義的茁壯成長。集市的每一筆交易、個體的每一項表面上出自自由意志的決定,都悄咪咪地把亞里士多德的兩個圓的圓心越來越近,最后變成了一個同心圓。(這句話寫的,不負我的高考成績。)當私人個體與公共政治越來越緊密地靠攏甚至完全重合的時候,個體表面上是獲得了極大自由,但很明顯地,權威對于個體的主宰,已經(jīng)從昔日的朝堂上、街道里,悄然變成了全方位的把控。它細膩到了能夠操控所有人的消費欲望、審美情趣與情感思想;它不僅關乎你的腦袋,甚至能潛入你的身體:畢竟,有怎樣的霧霾關系到我們能活到幾歲。
更重要的是,個體還時常忘記那個掌握權威的人是誰。它不是國君了,也不是某個實實在在的權威。生命獨大的年代,權力的來源不過是我們的生命本身。
但是在我身邊以我為代表的中產(chǎn)甚至小布爾喬亞中,那狂躁的犬儒還要比這種找不到支點的失落更加復雜。畢竟,能出發(fā)某些憤怒或者羞恥的那段銅墻鐵壁,似乎還沒有失落。權利的游動還并不是那么細膩的,畢竟它明明白白地告訴了我們,在今年我們應該生幾個孩子,或是應該買多少東西,在什么地方買,怎么買——當然了,這樣的不細膩常常不是稚拙、而是一種暴力。
但起碼就我而言,反方向的支點仍然幾乎是不存在的。我一會兒就要吃我那一只50臺幣的韓國梨,是為作為考試期對自己的犒勞:讓刨刀輕輕刮皺它的皮,讓它卷起來;咬得時候要小心,雖然果汁流下來也不令人討厭:它一路蜿蜿蜒蜒,變成一條細密的冰,蔓延到手肘、再滴答到大腿上去;盍硕,我沒有體驗過貧窮。
但我常常是會失望的,對自己失望。畢竟,我也是那個吃飯時習慣性地把手機放在大腿上的人。然而,血氣方剛的我在咽下了我的團子之后,伸出筷子夾起了被拋棄在桌上伏案而哭的那一團花菜。心中激憤、第一下還沒有夾穩(wěn)。之后,我拿了一張餐巾紙,用力地擦了擦桌子,接著站起來去放盤子。
對面的眼睛自始至終沒有抬起來過,但我希望她心中的不好意思會與我此時此刻的羞愧一樣,興許能夠持續(xù)一段時間。我很是后悔我的沖動,因為我并不是一個馬上就將要去為傷痛和不平?jīng)_鋒陷陣的人,也并不是一個將要掰扯對錯的哲學家。我想變成一個說故事的人,或起碼是一個聽故事的人。畢竟,我們并不是什么都丟失不起的人。我們或許會偶爾抱怨甚至憎恨,因為我們的世界要的是我們的一條命——畢竟,生命的政治需要生命本身,對于不常被暴力危及的人們來說,是可以化為幾句日常牢騷、或是憤青憤老的業(yè)余消遣的。但或許,我們的世界也在渴求著什么——那依舊是生命,卻是一條條清醒的、覺醒的生命。
我希望,談話能夠或多或少地疏遠于暴力;疏遠于,那懷疑地拿著一盒豬肉,不信任著什么虛無縹緲的權利的機器,其實是在不自知地懷疑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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