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階級形成史論(1)

引言

從鐮倉幕府成立到明治維新，武士階級統(tǒng)治日本長達700年之久。武士政權或武家政權是日本歷史上存在時間最長的政權形態(tài)，而且直接與近現(xiàn)代日本相聯(lián)結，因此在日本社會和民族性格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1991年日本集英社出版了一套(日本歷史)叢書，其中第7卷(武者之世)寫武士階級形成的歷史。著者是日本東北大學教授入間田宣夫。他在該書結語中評價了武士政權的歷史作用。他先引用了1602年利瑪竇繪制的《坤輿萬國全圖》中對日本的文字說明：“尚強力”、“權常在強臣”，然后評論道：這個評語決不是褒獎語，其意思是說，日本人好戰(zhàn)，武力優(yōu)勝者即可掌握權力，由于這種野蠻的風俗，日本不能成為先進的文明國家，這是很可悲的。著者認為：利瑪竇是從國際性的或普遍性的立場出發(fā)評價中世紀的日本人的，而國際性普遍性的立場，例如當時的中國人認為男子應以習文修學為最高目標，而視武人為鷹犬，而日本正相反，“其民多習武，少習文”。著者認為:這正是武士政權存在的陰暗的一面，而這一中世紀的遺產(chǎn)即輕文重武的島國風氣，即使到了近代以至現(xiàn)代也未能消除，對此我們難道不應抱有警惕么？入間田教授的論斷說明了武士政權對近現(xiàn)代日本的深遠影響。從了解日本、認識日本的角度看，研究武士階級的形成史是一個富有現(xiàn)實意義的課題。

關于武士階級的形成問題，日本學者積累了大量研究成果。尤其從六七十年代以來，無論在史料的發(fā)掘方面，或是在視角的深化方面，都取得了新的進展。從史料的發(fā)掘方面說，過去被認為史料價值不高的物語（話本）、軍記（戰(zhàn)記）一類作品受到重視；過去僅被作為美術史、風俗史史料的繪卷(畫卷)也被視為視覺史料而用于歷史研究；此外，日記、考古資料也得到廣泛的利用。從視角的深化方面說，隨著史料的多樣化，社會史、軍制史、地域史等新視角不斷提出，并取代階級分析的舊方法。從階級觀點研究武士的出現(xiàn)，一般認為是領主為自衛(wèi)而建立私人武裝的結果，但是這個論斷缺乏史料的支持。社會史則從社會職能的角度進行解釋，認為武士的社會職能是練武、打仗，可以說是“殺人請負人”（殺人包干者），而武力的請負化是與當時王朝國家的基本統(tǒng)治原則“請負制”一致的。軍制史則強調(diào)武士與地方政權相結合，構成軍團制廢除后的國衙軍制的一部分，以及武士與公權相結合對武士階級形成的意義。武士起源于東國，武士政權亦建立于東國，其原因何在？地域史著重探討這一間題，指出當時東國是防御師夷的兵站基地，并由此而在那里形成了軍事貴族，他們是武士的前身。

相對日本學者的研究成果累累，我國學者的研究成果卻寥寥無幾。從觀點上看，我國學者有關武士階級形成的論述基本上也是吸取日本學者的看法，而且是以前的傳統(tǒng)看法。吸取日本學者的最新研究成果，根據(jù)史實，用我們的觀點來闡明武士階級的形，成史，應該提上日程。本文作一初步嘗試，以拋磚引玉。

”武士“一語是從中國傳入日本的。中國初出為：唐“天寶十一載（752）改諸衛(wèi)士為武士”。日本初出為：寶龜二年（771）“賜親王已下五位已上絲，各有差。其明經(jīng)、文章、音博士、明法、算術、陰陽、天文、歷術、貨殖、恪勤、工巧、武士，總十五人賜絲十絢”。這里的“武士”當然與本文所說的武士含義不同。

本文含義的“武士”一語十世紀以前雖已出現(xiàn)，但不固定。同樣含義的詞語還有“兵”、“侍”、“武者”等。這幾個詞語間也稍有區(qū)別：“兵”，以戰(zhàn)爭為職業(yè)者；“侍”，貴族的警衛(wèi)；“武者”，政權中的武人。日本學者認為這三個詞語反映同一實體的不同側面，到十二世紀時三者統(tǒng)一為“武士”。

以上是“武士”的語源。

武士作為科學研究的對象應該予以明確的定義。日本學者間有兩種定義方法。一種從職能定義，例如：“以武藝為專業(yè)者”（萬有百科）、“以武技、戰(zhàn)斗為業(yè)者”（世界大百科）。但是，武士不僅是一個職能集團，而且還是一個政治集團、社會集團。顯然這種職能定義的方法不能全面反映武士的狀況，因此都需要作補充說明。例如：“在封建時代作為支配者而發(fā)揮權勢”（萬有百科）、“后來成為身分階層或其所屬成員的呼稱”（世界大百科）。但是，什么支配者、什么身分并不明確。另一種從階級定義，例如：“擁有武力并在農(nóng)村居住的本地領主”（現(xiàn)代百科）、“憑依武力統(tǒng)治地方而又任職于政府者”（小學館百科）。這些定義雖然指出了武士的階級性，但又局限于“本地領主”、“地方統(tǒng)治者”，而實際上鐮倉幕府后武士建立了自己的政權，成為全國統(tǒng)治者。因此這些定義只適用于平安時代，而不適用于鐮倉幕府后的時代，尤其是江戶時代。顯然這種定義作為定義缺乏普遍性。

武士出現(xiàn)于十世紀，200多年后鐮倉幕府建立，以后武士政權延續(xù)了近700年，直至明治維新。在這近1000年間，武士并不是一成不變的。那么應該以什么時點作為定義的基準呢？上述兩種定義方法的問題恰巧是沒有弄清楚武士定義的時基準。我認為定義武士應把武士作為一個階級或階層來看待，以其形成作為定義的時點基準。而作為一個階級或階層的武士，其形成又應以武士政權的建立作為標志。根據(jù)以上考慮，我認為應從以下四個指標來定義武士。第一，經(jīng)濟上為領主，既可以是莊園領主，也可以是封建領主；第二，社會上以武藝、戰(zhàn)爭為職業(yè)；第三，政治上以掌握政權為目標；第四，思想上以主從關系為道德準則。作為一個政治集團、社會集團的武士階級應具備以上四個指標，尤其是第二、第三點最基本。這樣的定義把武士與一般的職業(yè)軍人、雇傭軍人區(qū)別開來，既適用于武士形成期，也適用于武士政權期。當然在武士形成期這些指標不那么典型，但已具有這些因素。武士政權雖然歷經(jīng)變遷但不出這些基本點。

以下我們把武士作為一個階級，并以武士政權的建立作為其形成標志，來考察武士的形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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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形成為一個階級并建立政權，歷經(jīng)近3個世紀的曲折過程。這個過程大體可分為五個階段：

第一，土著擴張階段，939年平將門之亂以前；

第二，對抗朝廷階段，平將門之亂----1028年平忠常之亂；

第三，充當鷹犬階段，平忠常之亂----1156年保元之亂、1159年平治之亂；

第四，形成新貴階段，保元、平治之亂----1185年平氏滅亡；

第五，建立幕府階段，平氏滅亡----1192年源賴朝任征夷大將軍。

以下以平、源兩氏勢力消長及有關重大事件為線索，描述各階段的基本狀況與特征。

土著擴張

桓武平氏的始祖高望王，889年賜姓平氏，被任命為上總介，下放坂東(關東)。坂東是鎮(zhèn)撫蝦夷的前進基地，是落后的邊陲之地。“兇徒結黨，群盜滿山”。高望王下放坂東是朝廷為加強邊備而采取的一個部署，但卻為平氏土著（定居、扎根）關東，擴張勢力提供了機會。因為邊陲遙遠，朝廷鞭長莫及，控制力弱。論文武士階級形成史論(1)來自WWW.66WEN.COM免費論文網(wǎng)

國司官分四等:守、介、椽、目，任期四年。高望王任期屆滿后，未回京都，而在坂東定居，以便擴大勢力。到其子代，勢力已達于上總、下總、常陸。高望王的8個兒子中，有3人任鎮(zhèn)守府將軍（長子國香、三子良將、四子良孫）。此外，國香任常陸大椽、二子良兼任下總介、良孫任上總介、七子良持任上總介、八子良茂任常陸少椽。而到其孫代，勢力更擴大到下野（良茂子良正任介）、相模（良將子將文任守）、武藏（良兼子公雅任守）、陸奧（國香子貞盛、繁盛任守）等地。在平將門之亂爆發(fā)以前平氏已三代稱雄坂東。

平氏擴大勢力的手段:與地方豪族聯(lián)姻，如國香與常陸椽源護有姻戚關系。源護為嗟峨源氏，也是賜姓皇族。這是和平手段。非和平手段為私斗，如931年良將子將門與伯父良兼因“女論”而發(fā)生戰(zhàn)爭（后者之女為將門妻）。四年后（935）將門又與常陸椽源護及伯父國香交戰(zhàn)，殺源護子及國香，繼而又與國香子貞盛等交戰(zhàn)。雙方都向朝廷申訴。先是朝廷發(fā)太政官符追捕將門，將門上洛陳弁后又發(fā)追捕良兼、貞盛、源護的官符。貞盛不服也上洛陳詞，朝廷又發(fā)太政官符責問將門。雙方都企圖利用與朝廷的聯(lián)系，使爭斗有利于自己。

十世紀中葉，平氏已在坂東構筑了足以發(fā)動反亂的實力。就平將門而言，他在下總國豐田莊建立據(jù)點，勢力范圍及于相馬郡與猿島郡。他在猿島郡的石井鄉(xiāng)還建有營所。營所既是將門出巡的休憩處、四方人馬來往的住所，又是儲藏兵器的倉庫、堡壘。將門有一支自己的武裝，大約一千人，稱為“驅使”（可能是親兵）、“從類”。此外，還能動員、指揮大約八千人的稱為“伴類”的其他地方豪族的武力。如上述，他在中央貴族中也有自己的后臺。將門不僅在同族間進行秘斗，而且干涉其他地方豪族與國司間的爭斗。如939年武藏權守興世王與足立郡郡司武藏武芝發(fā)生爭執(zhí)，興世王違反慣例率兵強行進入足立郡內(nèi)，沒收、查封百姓的財產(chǎn)和房屋，“將門急聞其由，告從類云：武芝雖非我近親，但我欲鎮(zhèn)定彼此之亂”。于是率兵“向武藏國”，與武芝一同責問國府。

總之，經(jīng)過三代人四五十年的擴張，平氏已形成了稱雄坂東，足以發(fā)動反亂的實力。顯然一旦時機成熟，他們的能量散發(fā)出來，必然會形成震動全國的大反亂，而其導體即是國衙的壓迫。

對抗朝廷

本階段起自平將門之亂，迄止平忠常之亂。先敘述這兩次事件的概況。

平將門之亂爆發(fā)于939年（天慶二年）。起因是常陸國新資族藤原玄明不服從國司，“素為國之亂人，至官物叫柬把不濟。行文多次，竟敢對抗不服”。于是國司藤原惟幾派兵追捕玄明，玄明逃奔將門的據(jù)點下總國豐田莊求援。11月將門率兵攻打常陸國衙，以千人勝三千國衙軍，占領常陸國衙并奪印鎰（官印與倉庫鑰匙）。其時，武藏權守興世王建議將門攻占整個坂東，“既已背朝廷，取常陸，則掠取坂東，其罪亦同”。將門接受此建議，于12月11日占領下野國府并奪印鎰，15日又驅逐上野國守并占領該國府。至此，將門己控制了下總、常陸、下野、上野四國。繼而，聽從自稱八幡大菩薩使者的女巫宣告的神諭，于12月19日在上野國府宣稱自己是新皇，任命了左右大臣、納言、參議、文武百官及坂東八國國司，并計劃在其根據(jù)地下總國亭南建造皇都。朝廷得報，大為震動。但遲至次年1月1日才任命東海、東山道追捕使，11日向東海、東山道諸國發(fā)布追討官符；同時停止節(jié)會，并向神佛祈禱(在1、3、6、7諸日)。但此次追捕使似乎未能成行。19日重新任命參議、修理大夫藤原忠文為右衛(wèi)門督、征東大將軍，但組建征討軍又費時近20天。征討軍由“諸司各所堪兵者”及沿途征集的“諸國之兵”組成。2月8日征討軍終于出發(fā)，但到達坂東時將門已被平貞盛與藤原秀鄉(xiāng)的聯(lián)軍打敗，并在2月14目的會戰(zhàn)中中箭身亡。藤原忠文不過掃蕩將門的殘部而已。平貞盛是將門的宿敵，藤原秀鄉(xiāng)也是地方豪族，當時任下野國押領使。兩人聯(lián)合，打著追討官符，糾集諸國勢力，也不過400兵。其取勝的原因是:利用平將門的約八千人“伴類”返回鄉(xiāng)土的時機。3月有功者敘位，藤原秀鄉(xiāng)從五位下，平貞盛從五位上，源經(jīng)基從五位下。4月25日將門首級送至京都，掛于東市廣場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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