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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屠殺與外來政權——紀念成都大屠殺360周年
歷史記憶的中央集權化
1644年是舊歷甲申年。郭沫若曾作甲申300年祭,祭的是李自成在這一年成王敗寇,功虧一簣。在滿清異族統(tǒng)治的威脅下,漢人農(nóng)民軍的縱橫,就具有了民族主義視野下的某種正當性。其功德也容易被史家無限夸大。只要他們殺滿狗,他們同時殺漢人也就不打緊。漢人可由漢人來殺,川人可由陜?nèi)藖須ⅲ珴h人卻萬萬不可被異族殺戮。這就是亂世之中的漢民族主義歷史觀!皵橙说臄橙司褪俏覀兊呐笥选,在這種與暴力革命如出一轍的民族主義邏輯下,不問青紅皂白亂殺一氣的屠夫,就被某種大一統(tǒng)的記憶刻化成了民族英雄。但對被殺戮者而言,區(qū)分劊子手的種族卻是沒有意義的。死就是死。良民們橫死在刀槍之下,是一樁極端個人主義的遭遇,而不是某種被假想的集體主義獻祭。敵人的敵人是什么人?在360年前煙塵四起的成都平原上,一個真實而殘忍的答案是:敵人的敵人張獻忠,不過是更兇殘的敵人。
1644年亂賊張獻忠入川,9月成都淪陷,獻賊稱帝,隨即在成都平原拉開了一幕四川有史以來最殘酷的大屠殺。張獻忠不但殺官紳,也殺士民。更可恨的是上承秦始皇,后接毛澤東的焚書坑儒,他以科舉為名,騙進士、舉人、貢生一萬七千人于青羊?qū)m中,盡數(shù)殺戮。古蜀以來四川三千年文明史跌入最黑暗的年代。成都府十室九空,府南兩河“尸為之塞,不能行船”,成都平原頓成曠野,天府之國數(shù)年之間竟虎狼遍地。這些基本史實在1949年前的史學界,在海外漢學界都有定論。如蕭一山在東北大學流亡我的家鄉(xiāng)四川三臺時撰寫的《清代史》,和詹姆斯•b•帕森斯1957年的論著《一次中國農(nóng)民起義的頂點:張獻忠在四川1644-1646》,都描寫了張獻忠登峰造極的恐怖統(tǒng)治。幾十年后的劍橋中國史也采納了詹姆斯的觀點。但1949年后的大陸,出于抬高農(nóng)民起義之合法性、進而彰現(xiàn)中共農(nóng)民革命之合法性的“唯物主義”需要,史書關于這場大屠殺的史實,均被無良之史家說成是滿清對抗清義軍的造謠侮蔑。如王綱的《清代四川史》,戴逸的《清史》等,都睜眼說瞎話,稱張獻忠部為萬民敬仰、英勇抗清的義師。
然四川的先人含冤不白,五十年來每逢成都城區(qū)改造、挖路修渠,都暴殄白骨,現(xiàn)身說法。如《荒書》記載,獻賊入城后“先殺衛(wèi)所指揮千、百戶,后殺僧人、道士、匠作、醫(yī)士,皆令州縣解入成都。殺則投南門外大橋下”。2002年初,成都新修南門大橋下穿隧道,在工地上挖出記載中的萬人坑。我曾聞訊前往河邊觀看,骨白如玉,天地可鑒。一堆一堆,就在眼前。先人360年的冤屈與悲情,迄今仍在歷史教科書的謊言中被子孫抹煞和遺棄。一旦想及此節(jié),令人欲哭無淚,欲泣無聲。
中央集權主義最可怕的一層,就是我們的歷史記憶和知識系統(tǒng)也被逐步地中央集權化。統(tǒng)治者不但在政治上要求犧牲地方服從中央,犧牲今天服從將來;而且在文化上要求犧牲地方記憶,服從宏偉敘事。于是就連我們的苦難都是中央集權化的,如果四川人的哭泣不能被統(tǒng)一到一個相同的哭泣聲中來,四川人的哭泣就會被歷史省略,被民族主義敘事一筆勾銷。一個四川人可能很真誠的為“揚州十日”而垂淚,但他對始自甲申年的成都大屠殺卻可能一無所知。正如我曾經(jīng)在四川的鄉(xiāng)下特意詢問那些小學生,他們知道中國所有三山五岳、大河大川的名字,能背誦中國歷史所謂正統(tǒng)朝代的整個譜系。但他竟不知道家鄉(xiāng)的河流和山脈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不清楚四川三千年以來的歷史脈絡。因為我們的知識譜系,我們的情感方向,從小就是被按照一種中央集權的模式來塑造和培養(yǎng)的。這種模式一步步教會我們愛遙遠的事物勝過愛眼前的花草。教會我們?nèi)绾螌Ξ斚碌目嚯y保持麻木,而對抽象的詞匯保持亢奮。
這種模式,成功的培養(yǎng)出一代又一代中央集權體制的崇拜者。地方的記憶,地方的知識,地方的情感,不是在事實上被編排,就是在價值上被藐視。這使眾多的受教育者在最基本的個人情感上,成為了地方主義的癡呆癥患者,和集權體制的發(fā)燒友。然而地方主義,是鏈接個人主義與國家主義的中介。沒有地方主義的崛起就不可能有政治民主,因為民主首先是一個地方概念,首先意味著政治權力及其來源的本土化。沒有地方記憶的凸現(xiàn)和地方情感的養(yǎng)成,就沒有一種健康的集體主義和政治共同體的立足之地。我若沒有作為一個四川人的驕傲,我作為一個中國人的驕傲就是虛妄的。我若沒有對四川作為一個政治共同體的認同,我對中國作為一個政治共同體的認同就是危險的。如同婚姻是一種最小單位的社會共同體,地方主義也是一種最小化的政治集體主義。地方主義的政治觀是一種中道,既能抗衡無政府的個人主義,又能適度消解虛妄的天下觀與狂熱民族主義。
在眉山人郭沫若式的歷史觀中,張獻忠的抗清被賦予太多的民族大義,被給予李自成之后太多絕望中的厚望。但1644年張獻忠的入川和大屠殺,卻是蜀文化三千年歷史最悲慘的一場浩劫。在這一年,四川人的敵人是張獻忠,而非滿清。因此這一年之于四川的意義,是與其之于中國之一般的意義截然相反的。而與中國之一般相反的地方意義,是否就是沒有意義?如同與全體利益相悖逆的個人利益,是否就是不正當?shù)睦?大?0年經(jīng)濟改革的最大成就,就是重新確立了個人利益及其權利主體的正當性。而我們未來政治轉(zhuǎn)型的目標之一,則是要進一步確立地方利益及地方政治的正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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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歷史上的地方主義和某種自治傳統(tǒng),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儒家的祖先崇拜和宗祠制度。因為李家的人顯然不會去祭王家的祖先。成都人也不會去拜上海的城隍。因此祭祖的政治意義就是培養(yǎng)地方主義的情感,培養(yǎng)一種源遠流長的本土價值傳統(tǒng),即宗族與城邦的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曾經(jīng)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秦之后中央集權體制的有效性。但1949年,中共建立了一個依托烏托邦意識形態(tài)的、徹底的中央集權政治。在共產(chǎn)黨政權出現(xiàn)之前,人類社會并沒有徹底的集權主義體制。因為只有現(xiàn)代極權主義才能徹底的消滅地方主義和個人主義,從而帶來徹底的中央集權。當古典的地方主義被消滅后,所有的人都同唱一首歌,在政治上都拜同一個生祠(黨啊母親),在文化上都成了炎黃子孫。最近大陸也開始流行祭祀黃帝,因為你若已沒有自己的祖先可祭,你就只有去祭黃帝。如果說祭宗廟是古典地方主義的文化儀式,那么祭黃帝就是中央集權主義的文化儀式。'p>
因此凸現(xiàn)地方的真相,在文化上伸張地方的苦難,就與在政治上伸張地方的利益幾乎同等重要。都是在一種屈辱的政治生活中,對于中央集權主義的反抗。IH\:GH_QAI!bz{/yh,E;p6Ej`HN9WZS畢業(yè)論文格式JE9FJT4D\2:ovi;M~
外來政權的兩種模式
某種程度上,1644年始作俑的成都大屠殺,只是四川兩千年來外來政權模式的一個必然結局。就像專制主義國家總會發(fā)生饑荒一樣,專制主義國家也總會發(fā)生屠殺。阿馬蒂亞森的研究,發(fā)現(xiàn)民主國家從未發(fā)生過大饑荒。事實上民主國家也從未發(fā)生過對本國民眾的屠殺。因為民主正是一種根植于地方主義的政治制度,有一本叫做《硬球》的講述美國政壇秘訣的書,作者透露的秘訣之一,就是“一切政治都是地方的”。一種自下而上獲取政治合法性的地方主義,并不能保證杜絕異族侵略者的屠殺,但卻能徹底化解本土執(zhí)政者發(fā)動大屠殺的可能性。論文大屠殺與外來政權——紀念成都大屠殺360周年來自WWW.66WEN.COM免費論文網(wǎng)
360年前的張獻忠大屠殺,特征之一就是執(zhí)政者對民眾的屠殺。獻賊在成都僭位稱帝,建號大順。一般而言,從流寇變成坐寇后,統(tǒng)治者都會開始一個較為開明和溫和的階段。因為涸澤而漁顯然是非理性的。但統(tǒng)治者的理性卻不能給民眾的安全一個包票。因為獻賊大屠殺的另一個特征就是非理性。在入侵者的屠殺模式中,通過屠殺進行暴力威懾,以及因攻城略地遭到頑強抵抗,傷亡慘重,于是屠城以報復。這是兩種常見的情形。張獻忠九月攻陷成都,只用了4天時間,隨即進行了三日的屠殺。這還可以歸入報復性屠城的入侵者模式中。但獻賊在隨后兩年中進行反復的屠殺,士農(nóng)工商無一幸免。這在政治上就完全非理性了。盡管張獻忠也想最后做皇帝,但他顯然沒有信心,知道自己強弩之末,無力改變滿清入關后的大勢。加上坐寇的理性終敵不過流寇的習氣。于是殘忍乖戾,以屠殺為樂。成為中國史上與隋末吃人的反王朱粲不遑多讓的兩大民賊之一。
這也是成都大屠殺與揚州十日或南京大屠殺不同的地方。異族入侵者是否進行屠殺,主要取決于入侵者,而不取決于被屠殺國的國內(nèi)政治制度。但國內(nèi)執(zhí)政者會否屠殺民眾,卻顯然和政治制度密切相關?v觀四川史,古蜀王國自殷商以來,就是一個獨立于中原的政治文明。先后有魚鳧王朝,杜宇王朝和開明氏王朝。成都發(fā)現(xiàn)的殷商時代城市遺址,以今日市區(qū)內(nèi)十二橋為中心,有大約7平方公里的建筑物面積,城市規(guī)模不但在中國,在當時世界上也首屈一指。公元前310年,秦惠王滅蜀開明王,張儀筑成都城。以秦國公子(一說古蜀王后裔)為虛君,置蜀相和太守分掌實權。從此開啟四川的外來政權模式。再到秦始皇廢封建設郡縣,徹底摧毀封建主義和城邦制的多元政治文化,建立大一統(tǒng)中央集權。從此四川的歷史就成為一個被外來政權反復侵入的歷史。除了趙廣、雍道、李順、王均等幾次本地農(nóng)民起義短至數(shù)月、長不過數(shù)年的零星混亂;近2300年的漫長時間,四川人始終臣服于外省人的統(tǒng)治或割據(jù)。四川也從一個政治概念下降為一個地理與行政的概念。從此2300年的時間,幾乎沒有一個四川人能夠成為四川的政治領袖,四川的“第一把手”,都由一個千里之外的中央負責供應。
這一點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四川在政治上實行了2000余年的“計劃經(jīng)濟”。意味著四川在長達2300年的時間,竟沒有一個本地人有能力領導四川,或者意味著四川人永遠缺乏能力去推舉一個能夠領導自己的領袖?一個千萬人之巨的龐大共同體,就像一個弱智者永遠需要監(jiān)護,就像一個受災區(qū)需要救濟。但四川從來不需要中央給它空投糧食和藥品,四川需要的似乎是政治救濟,它愚昧不堪,所以需要中央不斷的給它空投太守、知府、監(jiān)軍、觀察使、節(jié)度使、巡撫、總督、省委書記和特派稽查員。防止本土化政治領袖的出現(xiàn),這就是外來政權最核心的一個行政目標。什么是外來政權?在合法性的來源上非本土化,在地方首長的籍貫上非本土化,在地方首長的遴選上非本土化。有此三點就是典型的外來政權。無論這個外來者是異族還是同族,它的權力都和本地社會、和每一個被統(tǒng)治者沒有血肉的關系,因此也就極易導向一種不負責任的政治。
秦惠王之后四川2000余年的政治,就是完全符合這三條的外來政治。四川的外來政權有兩種基本模式,一種是中央集權體制有效時的“異地為官”,一種是中央集權體制崩潰時的地方割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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