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需要怎樣的文化

　　作文需要怎樣的文化
　　
　　作者/洪方煜
　　
　　許多面臨高考的學(xué)生，往往把提高寫作的注意力放在了如何討好閱卷老師上，這其中，做法最多的就是寫所謂的文化作文。這種作文，經(jīng)媒體披露與各方追捧，曾在世紀(jì)初引起了歡呼，一時間，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萬千考生競相模仿，高考作文出現(xiàn)了文化作文滿天飛的情況。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定的套路，浙江省高考作文閱卷大組長陳建新教授稱之為“套話作文”。陳教授概括了其三大特點：第一，題材總是選用歷史文化（文學(xué)）名人；第二，文章結(jié)構(gòu)表現(xiàn)為“穿靴戴帽三段論”，即用三段左右的歷史文化名人的事跡為作文主體，再加上一個開頭和一個結(jié)尾；第三，作文的主題總是局限在一個淺顯的平面上而不作深入開拓。也就是說，作文的材料熟爛化、結(jié)構(gòu)模式化和主題平面化構(gòu)成了“套話作文”的三要素。經(jīng)過了最近幾年全國上下合力打假，這種文風(fēng)收斂了不少，但又有考生提出了疑問：難道作文中就不能表現(xiàn)文化了嗎？實際上，反對“套話作文”，并非反對中學(xué)生寫文化題材的作文。正如陳教授指出的，好文章的關(guān)鍵，是有沒有作者的情感和思想，你所用的素材是不是通過自己獨立的觀察和感受得來的。
　　
　　我們先來看下面一篇作文：
　　
　　島
　　
　　天下武林，御劍江湖，刀光劍影中來去生風(fēng)。一曲簫聲，語音縹緲，明月清風(fēng)中逍遙天際。
　　
　　一壺桃酒，一把長劍，一支玉簫。歲月仿佛隔絕在桃花島外，任憑你刀蝕劍磨，他巋然不動。我見過黃老邪，是在水波不興的江畔，他手執(zhí)玉簫，望目遠眺，凡目光所及之處皆落桃花，凡腳踏之處必留醇香。我曾想，這究竟是怎樣的俠士， 風(fēng)流中未有俗氣，舉足間盡是飄逸。他獨擁一座桃花島，桃花島內(nèi)韻音芳華，桃花灼灼，以東邪自譽，邪中帶正，正中亦邪，渾然自得、 只有他才配得上那片樂土，金庸筆下絕無二人。
　　
　　人各有志，道不同， 不相為謀。你可以嘩眾取寵聊博浪名，也可以潛心經(jīng)綸不染世俗；你可以追名逐利熱心錢財，也可以隱居山林冷眼向洋；你可以玩弄權(quán)謀爭霸武林，也可以清酒明月醉于桃花
　　
　　我想起莊子。 他隱居山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行吟放歌山林中， 猶如蝴蝶翩躚輕舞飛揚，他寧靜致遠，云淡風(fēng)清， 不獲世之塵垢， 浮游塵世之外。塵網(wǎng)困不住他， 塵網(wǎng)豈能困住大鵬巨鯤？他化作一輪明月， 明月清輝獨凈其身。
　　
　　我想起陶潛。他采菊東籬，與山同飲，與酒共醉。他摒棄官場，樂于飲酒詩文，歸去來兮，在他眼中浮生若夢，桃花源中粗茶淡飯。恬淡悠然的生活才是他心之所往。
　　
　　我想起嵇康。他風(fēng)采翩翩，峨冠博帶。一曲廣陵散流傳千古，誰人若他這般瀟灑逍遙。竹林深處，曲音宛轉(zhuǎn)，高山流水。他以情思作弦，以清風(fēng)入耳，所彈之音無不動人絕艷。
　　
　　我想起納蘭。他雖是人間惆悵客，文采驚世，萬人爭傳，心卻淡然如水，以文交友，以貞觀入知音。人生若只如初見，在他心間向往著純粹的年歲，心亦空靈。
　　
　　在我眼前，仿佛有千萬個靈魂交疊，他們來自不同時空，有著不同面貌，卻好像都來自同一座島，那島競也開遍桃花， 灼灼其華 清風(fēng)朗月，韻音宛轉(zhuǎn)。在這座島上，他們不知彼此，卻向著同一個靈魂。
　　
　　這是一篇沒有具名的學(xué)生發(fā)送到我電子信箱的作文，其作文題如下：
　　
　　閱讀下面的文字， 選擇一個角度， 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文體自選，題目自擬。
　　
　　有學(xué)者在評價金庸時認為，一部射雕，表面上是寫武俠，骨子里卻全是至情至性的文人 。最稱心如意的是那個曠世的黃老邪，他有一個自己的島，外人的進入是不被允許的。速島上桃花盛開，山石奇秀，他有簧有劍有明月有好風(fēng)有愛女有一望無際的大海， 因此他懶得與人往還，因為他只愛他自己的島——那只有他那樣智力的人才配居住的島。難怪有人說，做人一定要學(xué)黃老邪：你可以頑皮，你可以偶爾犯點邪氣，但你一定要有一個別人無力進入的、只屬于你的美麗的島。
　　
　　這位學(xué)生大概看過我有關(guān)真情作文的介紹，對于其作文心中沒底，請我為之釋疑。從命題看，理解文題的關(guān)鍵在最后一句：“你一定要有一個別人無力進入的、只屬于你的美麗的島�！�
　　
　　顯然，這里的“島”是一種象征，象征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從審題上看，范文理解是正確的，無論是莊子、陶潛，還是嵇康、納蘭，他們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活出了精彩。
　　
　　但是，透過作者鋪云列錦、璀璨生輝的文字，作者的情感、思考幾乎找不到蹤影。換言之，作者的語言大部分都是華麗的形容詞，多是現(xiàn)成的，描寫性的，沒有經(jīng)過自己思想的過濾，缺少應(yīng)有的感悟與分析，更沒有由表及里，觸及到文題的核心——精神世界。作者所寫的文字，只不過是用語言給我們營造了一座眼花繚亂的迷宮，引導(dǎo)我們一直在外圍打轉(zhuǎn)，無法深入。華麗語言的背后，是作者思想的貧乏，我們根本看不到作者獨特的有價值的思索。再從邏輯層次上看，作者所舉的四個歷史名人，基本是同層次的，不客氣地說，作者的四個事例實際上等于一個事例。
　　
　　那怎樣的文化才是真正有效的？筆者為此寫了一篇下水作文回復(fù)給那位同學(xué)，全文如下：
　　
　　構(gòu)建心中的天堂
　　
　　我親眼目睹，一個心靜知足的人，在那里生活得宛若在皇宮里一樣，生活得如此開心又如此心滿意足。
　　
　　——梭羅《瓦爾登湖》
　　
　　行走在人生的路上，一半清醒，一半迷茫。清醒的是一直都不忘執(zhí)著地追尋自己的理想，尋找自身的價值；迷茫的卻是一直找不到心靈的歸宿究竟在何方。在這個高樓大廈不斷割裂城市上方蔚藍色天空的社會，機器的轟鳴驚醒了霓裳羽衣的閑情，網(wǎng)絡(luò)的普及趨散了渭北的春樹、江東的暮云。楓橋的波瀾不再，渭城的朝雨不再，把盞的素手不再，還有那些文字，那些丹青，那些音律，通通如輕煙般散落在歷史的塵埃中，無人碰觸。凝眸處，陽光燃燒著空氣，人們將忙碌與冷漠寫在了臉上。
　　
　　紀(jì)伯倫說：“我們已經(jīng)走得太遠，以至于忘了為什么而出發(fā)�！被蛟S，我們的行囊太沉，我們的心靈太重。真正的生命，應(yīng)該是柔和的，靈動的，是漫山春野里最美的青鳥， 是李白的愁心明月，是晏幾道的幾回魂夢，是蘇軾的一蓑煙雨，是柳永的白衣卿相，是李樂薇的空中樓閣，是朱自清的一方荷香。
　　
　　于是，無來由地喜歡上了遠離城市喧嘩的紫藤別院。早上，聽多情的鳥兒叫醒鄉(xiāng)郊的黎明，披衣走上露臺，看那微風(fēng)輕拂，搖落一地的碎銀， 和一樹清脆的鳥鳴， 然后， 對著一棵正在開花的樹微笑。頭頂上，留下了大雁溫暖的詩行。遠處，漠漠水田之上， 白鷺正以天地為底色，以飛翔為丹青，織就一幅幅錦繡山水。
　　
　　走出家門，猶穿行于古老江南的尋常巷陌，欣然地發(fā)現(xiàn)小區(qū)的院落里一束紅花出墻來；仿若走在唐山宋水間，看著遠處的燕子低飛呢喃。近處的墻上， 紫藤花生機勃勃。田間，麻雀在草叢里跳躍， 大片的土豆綠油油的，不知名的野花在垅邊開得正旺。旁邊的河流上，幾只鴨子正悠然自得地游來游去。
　　
　　是啊，人生就像那紫藤，那方矮墻上有它絢爛的天地，何必學(xué)凌霄花努力攀上高處？就像那麻雀，灌木叢中有它的世外桃源，何必羨慕喜鵲站上高枝整天提心吊膽？那田間的土豆，腳踏實地，樸實而不失本色， 豈非勝過年年不知為誰而生的紅藥？那自由自在徜徉水中的鴨子，它的悠閑豈是那憂慮失勢一落千丈強的鳳凰可比？既然做不了高貴的牡丹，我們不妨做一朵野百合，哪怕在寂靜的山谷里，野百合也有自己的春天。
　　
　　不覺抬頭，湛藍的天空泛著藍紫色的光，悠悠的青鳥從天空中掠過，綠油油的田野翻涌著清新自然的味道， 頭頂?shù)年柟�，像調(diào)得不濃也不淡的酒，斟滿每朵野花金鐘形的酒杯。那一地的瓊汁玉液，像是一位怎樣奢華的帝王， 即將舉行野宴。那樣的豪華與奢侈，讓路過的人都不免自覺寒酸。我心曠神怡，恍若置身于原始風(fēng)情的“關(guān)關(guān)睢鳩，在河之洲”……
　　
　　也喜歡夕陽西下時分，看那些老人滿頭的白發(fā)， 傍晚的小區(qū)里， 都是他們相濡以沫的身影。他們就那樣親密地攙扶著，面容安詳、步履緩慢地行進著、他們的白發(fā)、他們的身影讓我覺得美麗竟可以轉(zhuǎn)化為近在身邊的溫暖。
　　
　　更喜歡有月亮的晚上，讓清輝夾入書頁， 書頁里， 有關(guān)西大漢操鐵琵琶銅棹板高唱大江東去的大氣豪放，有只合十七八少女手執(zhí)紅牙板低吟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的婉約朦脆，還有那江南雨、杏花巷、烏篷船、關(guān)山月、塞外聲……直到枕著蛙聲入睡，夢回《詩經(jīng)》里的那片小洲，夢回那片如流光霞帔的桃林……
　　
　　人生路上，我們都是匆匆過客，很難詩意地生活在大地上。但我們可以把詩意當(dāng)作抵御俗氣沾染和濁霧蒙心的“精神之火”，當(dāng)作引領(lǐng)人的靈魂升華的“精神之光”， 當(dāng)作引渡人走向理想彼岸的“精神之舟”。在生活中，我們不一定是詩人，但我們可以在緊張繁忙的工作中抬起頭看看蔚藍的天空中飄過的一朵白云，看西天晚霞的余光在梔子葉上跳躍，聆聽山間的清泉、花開的聲音，讓大自然中的花香鳥語填充我們忙碌而空虛的靈魂。
　　
　　這篇文章，也涉及到許多詩詞名句與歷史文化名人，但與剛才那篇文章不同，文章從探尋內(nèi)心出發(fā)，聯(lián)系生活，對生活有自己獨立的觀察和感受，并非前篇文章的為文化而文化。文章所涉及的文化，都是從自己的感悟引出， 自己的感悟既是出發(fā)點，又是落足點，文化真正為我所用，文化與自己的感悟融為一體，猶如水乳，密不可分。在構(gòu)思上，文章以時間為外在的線索，以思想為內(nèi)在的線索，巧妙地將生活中的諸多場景挽合在一起，而前一篇文章，則根本沒有涉及。
　　
　　綜上所述，真正的文化作文應(yīng)該是關(guān)注生活，對生活有自己獨特的感悟，立足點與出發(fā)點是自己的思考，即使運用一些文化素材，也是自然引出，并非直接切入，為名人而名人，為文化而文化。親愛的同學(xué)們，看了這篇文章，你受到啟發(f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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